到不了的是远方,回不去的是故乡。每年,我都要回江苏如皋好几趟。但回去的是家乡,“故乡”却回不去了!
家乡一直在那里,“故乡”?只能梦中相见了!
为什么?变了。变化太大了!
过去,家里的门前有一条小河。河边,杂树葱茏;河面,碧波荡漾;河里,细鱼漫游。清晨,旭日从东边的芦苇丛里升起来,金亮的朝晖,映照在水面,成就一条金光灿灿的波光荡漾的飘带,金带外的水面,水汽氤氲,乳白依依。
说是小河,其实对童年的我来说已经是足以产生巨大危险的大河了。
童年的夏天,唯一的降温方式,就是泡到河里。所以,我总是抓住一切机会,溜到河里。一天中午,姐姐去河边洗菜,我就跟上她,一起下河。我手里抓着毛巾,脚下向水里探去。突然,脚下一滑,直向深水里滑去。我立即张嘴呼喊,瞬间满灌进河水,于是急着睁开眼睛,又是白花花的水色。于是我猛喝了两口,就没有印象了。
是姐姐撕心裂肺的叫声,引得父亲从家里冲了出来,然后把我捞出来,我已经没有了呼吸。用铁锅反扣在地面上,把我搁在上面顶着肚子出水,又把我倒拎着出水。最终,我又活了。经此一劫,亲友们都说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其实我感觉人生不过如此,平淡平淡,就是至味。
成年后再去那河边,居然涉水过河,河水只到我的膝盖。是我长得太高了呢,还是小河淤塞了呢?还是兼而有之了呢?站在这样的河边,我实在难以理解当初为什么会遭受没顶之灾。
小河给我的感觉,就像我感觉的校园生活:自由自在。那时,我们没有课外书,没有草稿纸,没有完整的铅笔,没有课外作业。上午上四节课,下午上二节课,然后就放学回家干农活。割猪草,放羊,放鸡,赶鸭子,甚至捡破烂,拾粪——哦,那有个文雅的说法,叫“积肥”。什么都可以干啊!不过我好偷懒,常常躺在田野里,抬着头,望着天。
天上的云真好看。白皑皑的。用现在的话说,云很立体,各个侧面,都十分清晰,稍变换一点角度,那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的颜色与明暗。云还会变。别看这会像一座崎岖的大山,不一会,山头就秃了,无声无息地融化得无影无踪,山的下面还会长出脚来,山头又会长出角来,看,云越来越像一只白色的绵羊了!白色不应该像山羊吗?绵羊是带点黄色?不是,绵羊的毛是绒绒的,而山羊的毛是一根一根的。白云扮演的羊,可没有一根一根的白毛。再看?云又越来越像生产队的耕田的水牛了,为什么?肚子鼓起来了啊,两只角弯弯的,圆起来了,那脸也变得又大又方。什么?像黄牛?黄牛的牛是短短的,秃秃的。也没有水牛那么大。水牛可爱呆在水里了,身上有个蚊子,它就向水里一沉,那些蚊子就只好腾身而去了!
云呢?一不小心,就散没了,只剩下瓦蓝瓦蓝的天空。天是真的存在啊,那蓝蓝的天,就像是一顶倒扣着的大锅。附近的司马港,在我的印象里,是从我们的村西面向北流去,所以我们村叫“河南庄”。这里的“河”,就是司马港。当初的司马港是人工河,是河工们挖出来的,挖出来的泥,就堆在河的两边,于是就成了隆起的河岸。
天的外边是什么呢?搬起扣在地上的锅沿,我是不是可以从下面钻到天外去呢?大人们都说,天外有天,那天外还有人吗?天外的人又是怎样的呢?天外也有小孩子吗?
好奇心顿起,于是我立即爬起来,跟我放的羊群中的绵羊说好,在这等着我,我去天外看看就回来。绵羊用它清晰的眼睛看了看我。眨巴了两下。我想它是听懂了吧,拔腿就跑。
距离河岸还是有点远的,我想起大人们说的,望到青山,跑断马脚。但我有天外天吸引着,倒也不觉得累。问题是我爬到这边的河岸上,突然发现,天边不是在河岸的外面,而是在远处房屋的后面,在天际一排排树的后面。去吗?眼前这条河太大了,我过不去。要过去,只能从和横埭庄之间的水泥桥过去。要再绕到水泥桥,天都快暗了,那我还怎么回家呢?
于是我只好悻悻然回头,去找我的绵羊山羊们,母羊小羊们,带他们一起回家。好在童年没有失落,路边的野草,野兔,就又激起了我无限的乐趣。
你说,我现在就是回到了家乡,我还能找到这差点吞噬了我的小河,让我浮想联翩的白云?我还能回到我的童年吗?
故乡,大概只属于无忧无虑的童年,只属于天真无邪的童年时光。(作者:周荣海)